櫃子有鬼
聽說,她房間裡藏著許多的秘密,但她卻從來不讓你靠近。
她用著你從沒見過的猙獰表情,將臉靠到你面前,緩緩的說。
衣櫃裡面有鬼!
你被嚇哭過一次之後,從此就對這樣一個櫃子懷抱著無限的敬畏,也不敢再靠近她的房間。往後要打開任何箱子櫃子,甚至是藏著自己小玩具的鐵盒子,都要在燈火通明的房間裡裡,深呼吸一口氣,憋著,頭撇向一邊用力地掀開蓋子……
她是你的國中同班同學,就坐在你的前面。像是註定好的那樣,你第一天來上課,就覺得這個人特別不一樣,從背後看上去,及肩的短髮覆蓋的是一個鵝蛋型的頭顱,順著光滑的髮絲往下,在髮尾打薄、線條與線條的空隙之間,你尋得淡黃色襯衫的領口,再往裡探尋,就是雪白的頸項。像是從未有人觸碰過,兔子的白色毛皮。
再往下呢?
夏天太熱了,電風扇在樑上不停旋轉,使勁吹送著毫無涼意的風。睡意就像是蒸騰的熱氣凝固在教室裡,怎麼吹也吹不散,只聽見嗡嗡嗡的做夢的聲音。你一抬頭,發現她的襯衫濕透了,兩片肩胛骨中間的凹處被汗水浸濕像山谷中的河流,半透明的衣中,你發現熟悉的東西。
(她已經開始穿了啊?真好。)
她並不常跟你聊天,只是偶爾傳作業本和考卷的時候,眼神會在這頃刻間若有四無地和你相對,其餘時刻她的心思似乎都在遙遠的一端。你總想趁著老師點名的時候記住她的名字,卻又在她舉手答有的時候,被她身上散發的一股甜酸汗味洗過嗅覺和腦袋,醒過來的時候老師已經叫到下一個座號。因此你只記得她是14號,永遠記不得她的名字,到後來你一直都用14號稱呼她,14號你的聯絡簿,14號你立可白掉了,14號外面有人找你,14號,14號……
你每叫一次14號,就用筆桿戳戳她的背,而且還故意戳在她「先穿上」的那件東西,有意地讓汗水沾濕她的襯衫,好讓「那件東西」的型體更明顯地映入你的眼簾。有好幾次早自習時,她睡過頭匆忙趕進教室,坐定位子之後,你就慣性地拿起筆桿往她背上一戳。
欸你遲到了喔。
我叫陳□□!不叫14號!她生氣地轉過頭來破口大罵。
還有,不要一直用筆戳我的背後,你這變態!
你們給我去後面罰站!
其實也沒什麼好說的,不過你就是想找藉口,一早就給自己一點振奮精神的小惡作劇。14號少女和一個國中小變態,雙雙走到教室外站著。你暗自慶幸,這一段小小的路就像舞台的走位,有一盞炙熱的聚光燈打在你們身上,那是同學的欽羨目光未曾離開過你們這對男女主角。
她故意隔著你一段距離站著,保持一種人與人之間的通透,是啊太熱了,可你就想靠近她一些,一些些也好,腳尖像是輾著什麼那樣往右邊移一點點,一點點,她也跟著你往右邊躲一點點,一點點。你再跨出一步,她就一個咋舌,瞪了你一眼,又轉過頭去,像是什麼也沒發生過。
你看著她側臉的線條,一直往下延伸,蜿蜒,到她豐潤的胸口。
濕透的襯衫。
其實,你一直不太清楚她是男是女。
當她喚你,弟弟,弟弟,來洗澡囉。你會立刻擺下手邊的玩具或電視遙控器,將衣服褲子脫成一條奔馳的路線,敲敲老舊浴室的門,沒上鎖,就開了一個縫,熱氣蒸騰中你看著她將鑲滿水晶亮片的華麗上衣扣子解開,豐腴的胸,蹦的一聲,彈跳進你的視線裡。
快進來洗澡啊,發什麼呆。
(和自己的不一樣。)
她一把揪住你的頭髮,揉上稠香綿密的泡沫,搓洗著,就如同她洗著水盆裡的帶皮瓜果,看起來粗暴和漫不經心,其實有一種無以附加的溫柔是被搓洗的你自己才會知道的。她緩慢地添加溫水,泡沫隨水流洩而下,霧氣迷茫中你假意撥開刺眼的泡沫,看見她的胴體,胸口、乳暈、有著淡淡縫線疤痕的肚腹,再下面一點,再下面一點……
(秘密。)
她從背後環抱著你,巨大的雙手沾滿黏膩滑溜的肥皂,在你身上搓洗著。你記得你背後貼著的,除了那對豐潤的胸口,就是底下那一塊長滿濃密毛髮的(秘密),脹熱著,抵著你的背後。她的手指塗著俗豔牡丹紅色的指甲油,在泡泡堆裡顯得像血一樣,笑嘻嘻地撥弄著你的兩腿之間。
這是哪裡?
尿尿的地方。
答對了,你好棒。
為什麼你沒有?
我跟你的不一樣啊。我是女生,你是男生。
那年你到底幾歲?第一次聽到男生這個詞彙的你,像是被身後的那個她掛了一塊奇怪的牌子,從今爾後你走進廁所、健康檢查、分組填寫資料買衣服,身上就像是有一塊丟不掉的資料卡一樣。
她又舀起一大瓢溫水,從頭澆淋著你的身體,有一種感覺漸漸清晰。男生?你疑惑地想著,卻沒注意到尿尿的地方竟勃然而起。尿尿的地方?你發出一句微弱而疑惑的聲音,讓身後正在沖洗的她停下動作轉頭看你。你也轉頭看她。
洗完澡之後,她會哄你上床睡覺,等你躺定了,就一手撐著頭,一手摸著你的肚子,說著一些不知道哪裡聽來的床邊故事,比方船員迷戀上會唱歌的美人魚的故事,你跌進深深的灰藍的夢裡,而她總是在這個時刻不知去向。
「我也會變成這樣嗎?」你看著14號汗濕的襯衫裡,那件若有似無的東西,自言自語起來。
你好有多問題想問她卻苦無機會,尤其上次被她惡狠狠地罵了一頓之後,你就再也沒有藉口叫她,更沒有藉口拿著筆戳她的背,沒事地叫一聲,14號。
她正將頭撇向一邊,看著班上的孩子王。
王子桓,總在上課鐘響後的十分鐘才滿身大汗地帶著一顆籃球和一夥人鬧哄哄地走進教室,一種目中無人的瀟灑,當電扇使勁吹也吹不散那蒸騰,他便索性將扣子解開,脫掉襯衫,稚嫩而黝黑的身體似乎發著蒸氣,讓教室裡又多了一份熱。
你本來就不喜歡他,尤其你和他是班上截然不同的兩種人物,他呼風喚雨、活潑好動,他的名字經常是和「體育股長」、「籃球」連結在一起的。而你成天躲在14號的身後,安靜地看著書,成績不錯,不曉得為什麼常被拱出來和另一個女生搭配著擔任正副學藝股長,用漂亮的字寫寫教學日誌、學期初布置教室。你最討厭他有事沒事就搭著你的肩膀說,嘿!娘娘腔。尤其是在作業抽查的時候,他找你找得更勤了。
嘿娘娘腔,這次作業抽查又要麻煩你幫幫我了。
你不交,我就告訴老師。我怎麼幫你?
拜託嘛!誰不知道抽查都是你送去一個小教室裡蓋個章就沒事了。不然,以後不叫你娘娘腔就是了。其實……現在很開放啊,你喜歡男生,我也可以接受啦。
誰喜歡男生啦!
你不喜歡我嗎?
你就最氣他這樣的態度,一副蠻不在乎,毫無所謂的樣子,卻又無奈地答應他的要求。靠在四樓的圍牆邊,看著他帶著籃球和一票人往操場奔馳。有時候你好希望你是那一群人其中的一個,可是你跑不快,也跳不高,待在孩子王的身邊,只會讓14號更看不起自己吧。你喪氣地想,回頭卻發現14號正望著孩子王的位子發呆,你繞後門走進教室,悄悄坐在位子上,用筆桿戳了14號一下。
幹嘛啦變態,很痛耶。
你是不是……喜歡他?
你這個變態!無聊!下流!
她一伸手搶不到你手上的原子筆,回頭從自己的筆袋撈出筆來,而你卻早就溜出去,躲在窗台邊,隔著毛玻璃窺視著她,兀自在位子上嚶嚶啼哭起來的樣子。
嘿,變態,你怎麼害她哭了?
他一把從你身後抱住,裸著上半身,故意將身體密合地貼著你,汗水轉移到你襯衫上,各種味道一會兒湧進你的鼻子裡,毫無防備的一種攻擊,一種征服。他像公狗一樣在你身上留下他的氣味,你以為你就是他的了,他的小弟、手下、朋友隨便什麼都好,那並不是你自以為的事情,否則他上課頻頻回頭是什麼原因呢?他會刻意和14號對望嗎?當14號發現他的視線投向這裡,14號馬上又拿著筆假意寫起筆記來。
她的背更濕了,襯衫好透,彷彿沒穿似的。
嘿,變態,去打球吧。這是孩子王最近的口頭禪,雖然不叫你娘娘腔了,但是他改口叫你變態,聽起來也沒令你比較舒服。下課前的五分鐘,已經鬧哄哄的教室裡,他轉頭,彷彿知道你就會看著他一般,對著你用脣形說,走了!走了!一開始你還不敢輕舉妄動,看著14號的背影,你悄悄把教室日誌寫完,放在桌上。孩子王一直用眼神示意,你焦急地搖搖頭,指指桌上那本日誌,可是又不想令他失望,只好寫了一張「拿給老師簽名」的便條貼在上面,鼓起勇氣,用筆桿戳了14號的背。她轉過身來,你趕緊用食指抵住自己的嘴要她安靜,將日誌遞給她,「拜託你」,然後你便一溜煙隨孩子王跑了出去。你不忍回頭看她的表情,倒是聽見老師生氣地摔了板擦的尖罵聲。
(她哭了嗎?)
有個夜裡你忽然醒來,卻看見她瞇著眼、還在床邊說著奇怪的故事。你本不想起身的,可是不知道為什麼兩腿之間的那東西著實脹得厲害。不能尿在床上,你焦急地想著,便不顧一切從床上跳起,奔去廁所解放。
你忘記我們的約定了嗎?她依著門,有點生氣地說。
我想……尿尿……
偷喝水齁,打你屁股。她輕輕的在你屁股上開玩笑似的拍了拍,壞小孩、壞小孩,她看著你手指中間發脹的東西隨著尿意漸漸消退下去,將你轉過身來,用小指勾了你的小指,拇指按住你的拇指。約定好囉,下次睡前水別喝多,乖乖睡到天亮,好嗎?
好。
你看著這一雙約定的手勢,你的小手還沒洗,她的是顯眼的牡丹紅指甲油,像一朵花開得正盛。這雙手好大好大,大到足以保護你的夢境。
你真的不懂為什麼他老是喜歡用一些奇怪的綽號叫你,變態也好,娘娘腔也好,你只是覺得你和他比較不一樣罷了,而你也沒必要和他一樣,你當個好學生,被老師稱讚,總是上台領各種獎狀,這樣的日子也沒什麼不好,就是乏味了一些。但自從你漸漸和他走近之後,當他用那些你不喜歡的詞彙稱呼你的時候,你不感到討厭,反而還驚覺原來他也有這麼溫柔的一面。他越來越常找你去打球,教你打球,又罵你笨,你分不清他是在挖苦你還是真心想和你玩,只是你發現,當你們在一起的時間多了,原本他身邊那些小弟跟班們就一個一個少了,到最後經常是你和他單獨在球場上,一對一的遊戲,一會被他欺負,一會又放水給你。他看著你投籃進球,贏得一局的瞬間,開心地笑了,他也笑了,傻傻地。
有次下了課他堅持留你下來,說是籃球特訓,一到球場,卻發現他連球也沒帶。
你訕訕座在他身邊,就像平常一樣,羞澀,怕事。
嘿,你來啦!他不罵你,不像平常一樣。
今天怎麼不罵我了?
你平常都沒有朋友嗎?
有啊,但,不像你這麼多。(被濕透襯衫包裹住的14號。)
那些人,哪算朋友。他用手自以為帥氣地揉揉鼻子,吸了吸鼻涕,沉默讓附近的車聲和路燈昏黃填滿整個時間。
如果當我是朋友,我們交換秘密,好不好。他伸出他那善於運球、粗大厚實的手,彎彎小拇指,你也跟著他伸出小拇指,勾住之後,你稍有遲疑地看著他,他咧嘴一笑,我們是朋友(真的只是朋友?),大拇指印了上去。
欸,我長毛了耶。
我才不信。
他突然拉開褲襠,勾著剛剛的小拇指就拉著你的手進去。怎樣,信了吧。
好啦好啦你噁心死了。
你的手一直停留在他的褲襠裡,突然有一種熟悉的熱脹感,逼得你趕緊收手。
哈,換你囉。
好啦。
那個夜裡,你發現自己還是沒睡著,張開耳朵仔細搜尋,沒聽見她說故事的聲音,瞇著視線發現房間只有你一個。她人呢?你想起床,卻想起那個約定,牡丹紅的顏色深深烙在你的心裡,將你定在床上。
她房裡有嘻鬧的聲音,你掩不住內心的好奇,悄悄到她房門的門縫,偷偷地窺視。裡頭燈光太昏暗了,你只瞧見床上一大片黑影晃動,時不時傳來低沉的男聲和女人的極力壓抑的尖叫。窸窸窣窣地,他們在說話嗎?你想靠近一點,又怕把門撞開。只看見床的一邊是那座漆黑的衣櫃,後來你以為那黑影是衣櫃裡跑出來的……鬼?
你掩住滿嘴的驚恐回房,卻在此刻下了一個奇怪的決心。
欸!我只跟你說喔,我家的衣櫃裡面有鬼。
騙肖ㄟ,你敢唬我,我就不把你當朋友了。
每個夜裡你故意喝很多的水,讓自己半夜有尿意而醒來,確認房裡只有你一人便爬起床,果不其然地她房裡依然傳出嘻鬧聲,每次的聲音都不一樣,一定是櫃子裡跑出來的大大小小的不同的男鬼和同一個女鬼。這一次,你一靠近想將黑影看個仔細,卻聽見是她,和一個陌生男聲說話的聲音。
「尿尿的地方」,我都跟我兒子這麼說。
那我可以叫你一聲乾媽嗎?哈哈。
叫吧,反正我有一堆乾兒子。
媽。
你哭喊了出來,驚動了裡頭的黑影。
幹,你真的兒子來了啦。
黑暗中那牡丹紅的顏色特別顯眼,就像一朵開在夜裡的花。
黑影分開了,燈亮了,男人裸身坐在床沿,不懷好意地看著你,點起菸抽著,下頭杵著一根尷尬又憤怒的,尿尿的地方。她用被單裹著身體,怒氣沖沖地打開門,給了你一個耳光。
不是跟你約定好了嗎?你怎麼又起床了?
她手又一揮,被單順勢掉了下來,豐滿的身體就這樣彈跳在你眼前。她急忙抓起地上的內衣,想穿上,卻怎麼也扣不住背後的扣子,越是著急越扣不上,她的臉色就越難看。
胸部太大了齁。幹,興致全消了,胸部再大也沒用啦,幹,我要回去幹我老婆了。
男人冷嘲熱諷的說了幾句,從褲子裡掏出幾張千元鈔票,數了數,丟在桌上,就穿起褲子拿著上衣走出房門,經過你的時候,還把菸苗丟在你的身上。
幹!
衣櫃裡沒鬼啊?哪有?
你躲在一旁,眼睛裡溢滿了淚水,不敢往衣櫃裡看。孩子王在裡頭四處搜尋,就只是一些女人的衣褲。
有啦。
哪有,你自己看。
不要。
你看。
他抓著你,把你推到衣櫃前,從背後抱著你。你的淚水就這樣一直滑落,卻感覺到他褲襠裡有一股溫熱,像是要把你吃掉般,抵著你的背後。
這不算秘密喔,雖然你跟我說了一個故事,可是衣櫃裡又沒有鬼。
不然怎麼辦。
再跟我說一個秘密。
我喜歡你。
……
換你了。
我喜歡陳□□,然後,你這變態娘娘腔!
(我也喜歡,不,我恨。)